我在姜流身边做了两百年不求回报随叫随到的小尾巴。
所有人都以为我爱惨了他,连姜流自己也这么觉得。
只有我一直很清醒,爱他是假的,想杀了他才是真的。
1.
钟离山的雷刑台上,我所有的法力都被限制,只能任由道道玄雷落在身上。
看见坐在高台上观刑的人中有姜流,我咬紧牙关强装镇静,忍疼忍得浑身汗湿额头青筋暴露也不让自己发出痛呼,认真扮演着不想在他面前丢脸的样子。
每落下一道玄雷,我的修为就流失一分,少了修为护体,雷罚带来的痛楚就越来越清晰,渐渐地,我几乎已经能闻到自己身上皮肉被烧焦的味道,心神也渐渐恍惚起来。
难道就要这么被雷劈死吗?
我不甘心!
强撑到最后一道玄雷落下,我艰难睁开双眼看向姜流,只见他眉头紧皱,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露出了几分怜惜。
见他是这副表情,我觉得这顿雷刑挨得不亏。
2.
我被关在静室里反省,等着过几天再次公审。
鹿北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偷偷来静室看我。
他嘴上埋怨我疯了,居然去偷文成君的东西,手却悄悄给我塞止疼药。
说话间,我手臂上被神火烧灼后留下的印记突然一阵滚烫。
姜流来了!
“师姐你真是个傻子,明知文成君和咱们师父不对付,天天想着让师父难堪,你惦记谁的东西不好,偏偏惦记他的。”
“我不是惦记……”
鹿北打断我:“是是是,师姐你不是惦记文成君的东西,是惦记着咱们师父的身体,想找地灵珠给他养魂!”
“大半个钟离山的人都知道这事!”
“可你太莽撞了,怎么能去偷呢?”
手臂上滚烫的感觉没有淡化,姜流一直在听。
我一直等鹿北数落完了才幽幽开口。
“我没有偷东西,不问自取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。”
我这些年不计代价讨好姜流的行径,鹿北全都看在眼里。
在他看来,只要是关于姜流的事,我完全可以不顾原则与身份。
他白了我一眼,“你确实做不出不问自取的事,可要是事关师父,那就不一定了。”
我辩解道:“我没有偷东西,我连自己怎么到落云峰的都不知道,清醒时地灵珠就在我手里了。”
鹿北不忿:“那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驳,白白受了一顿雷罚,还损失了那么多修为!”
我欲言又止:“我……”
鹿北被我遮遮掩掩的语气弄得有些上火,声调又高了几分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我顿了顿才沮丧道:“是有人在我身上放了傀儡符。”
说着我拿出一块小小的木牌递给鹿北。
就在木牌出现的瞬间,静室里漾开了一阵淡淡的木香。
鹿北闻不见,但门外的姜流一定能闻见。
果不其然,在木香飘散的瞬间神火印记变得更加滚烫,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。
鹿北皱眉看着我手心的木牌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
我故作不知:“不知道。”
手臂上滚烫的感觉渐渐淡化消失。
我收起木牌不再谈论此事,转移话题提醒鹿北该离开了。
直到鹿北离开,我的心情才放松下来。
榆霜君与文成君,你俩可帮了我的大忙了!
3.
文成君和姜流不对付已经很多年,一心想给姜流找点麻烦。
奈何这些年里姜流不是在闭关养魂,就是窝在自己山头不管事,没给他机会。
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,不顺势给姜流点难堪是不可能的。
我一直在静室里等着公审开始,将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先想了一遍,务求不在公审时行差踏错。
可几天过后我就被从静室里放出去了。
鹿北开开心心去来接我,告诉不必再接受公审了,姜流出面帮我说了情。
文成君本要将我赶出钟离山,姜流不仅没同意,还提出要将我收做亲传弟子。
我毫不掩饰自己欣喜的心情,连着确认了三遍事情的真实性。
鹿北握着我的手为我高兴,“师姐,你这么多年的喜欢终于有回响了。”
我笑笑没说话,心里热血沸腾。
是啊,多年努力终于有了回报,我距离杀了姜流又近了一步。
当天我就搬到了姜流所在的枕流居,成了姜流唯一的亲传弟子。
这些年里,我心底燃烧着对姜流的汹涌杀意,看向他时却脉脉含情。
为了成为他座下的弟子,我以中等资质打败一众天赋与起点都高过我的同门,用一切合理手段争取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,从来以他的话语和利益为重。
只要事关姜流,我的理智和原则都可以有所让步。
为了给他争光,我可以在门派大比上拼尽全力横扫各峰优秀弟子。
为了给他治疗神魂缺失的旧伤,我可以不顾危险,一次次涉险为他寻找根本没用的秘方和圣药。
同门的议论与白眼,我只当看不见,兢兢业业装成一个不求回报对他满怀崇拜和爱意的傻子。
辛辛苦苦两百年,我终于站到了离他更近一步的地方。
4.
第一次以亲传弟子的身份见姜流,我开心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姜流端坐在桌前,面前放着许久未曾翻动的古籍。
“你已经猜到了是谁给你用傀儡符,为何不说出来?”
我抬眼偷偷看姜流,抿了抿唇没回答这个问题。
“因为榆霜君和我关系好?”
我愣怔了片刻,犹豫着点点头。
“他这般对你,还害你受了雷罚,你就不觉得委屈吗?”
他的语气有所动容,声音飘忽温柔,很是蛊惑人心。
我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,尴尬道:“我挨这顿雷刑也不算无辜。”
姜流皱了皱眉,不明白我的意思。
我缩了缩脖子,鼓起勇气把一直藏在手心里的小瓷瓶放到他面前。
“我清醒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,也知道自己逃不掉。”
“反正都是要受罚的,要是什么都不拿才真的亏,所以……”
姜流拿起小瓷瓶闻了闻,挑眉道:“固魂草?”
我咬着下唇红着脸点点头,手指不停绞着衣袖。
“嗯,都说落云峰的气候最适合灵草生长,养出的固魂草最好,我就……”
姜流被我的话逗笑了,将小瓷瓶里几粒药丸倒在手心看了又看,好一会儿才柔声开口。
“以后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,不管固魂草还是地灵珠,对我的伤都没有用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姜流对我笑了笑,又将药丸放回小瓷瓶里,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
“这个我收下了,修行不易,为不相关的事分心不值得。”
他一扬手将另一件东西送到了我手里。
“回去吧,你的伤还得再养一阵,有了它会好的快一些。”
5.
姜流是个很单纯很好理解的人。
他性子懒散不爱动,不爱交际也懒得认识新的人,身上有种会让人觉得不太舒服的清高气质,活脱脱一朵高岭之花。
他这样的性子虽然很难接近,但只要在接近后一次次给他留下印象,并多对他表现出几分善意,很快就能取得他的信任。
他对自己人和外人的态度差别很大,护短维护自己人的时候并不怎么讲道理,和他关系好的人会很喜欢他这点小脾气。
自从成了他的亲传弟子,我在他眼里就成了那少数几个自己人之中的一份子。
哪怕他多年的好友榆霜君一直不喜欢我,觉得我对他有所图谋,他也没疏远我,不仅给我丹药恢复修为,还亲自教导我修炼。
借着朝夕相处的机会,我和姜流的关系越发亲密,那些日子里我一点超越师徒关系的举动都没有,完完全全把自己放在一个亲传弟子的位置上。
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我态度的变化,到枕流居短短一年,姜流已经完全信任我了。
大约带点神性的人直觉都比较准,榆霜君本体是蓬莱仙山上的榆树,第一眼看见我就觉得我心怀不轨。
我在钟离山待了两百年,做了那么多努力才成功接近姜流,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。
自从我成了姜流的亲传弟子,和姜流的关系一日比一日亲密,榆霜君的脸色就一日黑过一日。
可之前确实是他在我身上放了傀儡符,这件事是他理亏。
榆霜君不喜欢我,也没把我放在眼里过,在他看来,我就算真的居心不良,要想对姜流造成伤害也是痴人说梦。
因为姜流虽然神魂不全,本体却是南海龙神,就算是戴罪之身魂体残缺,也是人间修士无可奈何的存在。
我不过是个凡人,才修炼了两百多年,根本不可能伤得了姜流。
以前我也觉得希望渺茫,可去了一趟落云峰后,一切变得不一样了。
6.
榆霜君许久不曾来枕流居,姜流觉察出不对劲,到榆霜君的住处找了一圈才发现他竟然失踪了。
得知榆霜君失踪,我隐约觉得不妙。
这绊脚石该不会去查我的前生出处了吧!
怕什么来什么。
榆霜君虽然莽撞,运气却没得说,出门喝个酒也能偶遇冥府府君,顺嘴一问就刨出了我的前世今生。
榆霜君再来枕流居时,带回了一个关于我的消息。
三百年前,姜流还是南海神龙,因为酒友搅合进了南天门的一场神仙混战,他本体的一口神火从南天门烧到人间,神仙一个也没烧死,却烧死了钱镇三千多个凡人。
我前生便是那少数几个幸存者之一,而我手臂上被神火烧灼留下的印记根本无法隐藏。
榆霜君一口咬定我是因为这层恩怨才来到姜流身边的。
人间恩怨牵绊必有轮回,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逢,也没有莫名其妙的仇怨。
我前生因姜流的疏忽半生苦难,今生来到姜流身边必会妨碍姜流重回天界。
姜流是神族后裔,哪怕误伤了那么多凡人,天庭对他的惩罚却并不严格。
他只需化解三次人间劫难就能重回天上。
百年前,姜流曾强行显出真身镇压无尽海掀起的百里海啸,救下凡人数万。
有了这一桩功业,他的神罚已经不重要,哪怕他什么都不做,再过几百年也一样能回到天上。
在榆霜君看来,姜流当年本就是无意之举,事后那些死去的人也得到了补偿,如今的姜流已经谁都不欠。
而我这个前世的冤孽该离姜流远远的,不该再干扰姜流。
7.
榆霜君将那些记忆给姜流看了,而后又找到了我。
他并不知道我清楚记得那些记忆。
“你若真喜欢姜流,此时就该自行离开。”
知道他不可能将那些记忆给我看,我便装傻到底,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。
“这些年,我自认没有对不起榆霜君的地方,为何榆霜君要一再针对我?”
“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对师父做过,榆霜君却将我想得龌龊不堪,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凡人吗?”
姜流赶到时,我正满脸委屈控诉榆霜君这些年的针对,情绪十分激动,气得榆霜君几乎要破口大骂。
姜流神色复杂。
“榆霜君,够了。”
“我心里有数。”
说完他就将我带回了枕流居。
枕流居内,我泪眼朦胧问姜流。
“榆霜君说我留在师父身边会害了师父,这是不是真的?”
“我知道榆霜君不会平白无故这样说,师父,你告诉我,我是不是真的会伤害到你?”
姜流面露愧疚,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怜惜。
他将我一直紧紧捏着衣袖的手握在掌心,没有否认榆霜君话语的真实性。
“没那么严重,他与我是多年好友,一直想要我重归天界,话说得夸张了些。”
“你待我的真心我都看在眼里,我信你。”
我显出恰到好处的欣喜,期待地问:“所以师父不会赶我走对不对?”
他揉着我的头轻笑摇头:“师父永远不会赶阿简走。”
我强忍开心确认道:“永远都不会吗?”
他坚定点头,“永远不会。”
我情难自禁扑上去抱住了他。
片刻后,姜流温柔回抱了我。
8.
榆霜君的劝告并没有让姜流远离我,我们之间的关系反而亲密了不少。
恰逢地动震断了龙脉,喷涌而出的灵气催生出了妖物。
而许多提升修为无望的修士觉得这是个机会,也纷纷聚集在龙脉附近,邪道修士与妖物横行,人间战火与瘟疫肆虐。
许多仙门都下山参与了除妖行动,但大家都心知肚明,被震断的龙脉一日不补上,纷争就没有尽头。
补全龙脉所需代价极大,但对于姜流来说并不难。
重塑龙脉时,姜流只带了我一个人在身边护法。
他真的很信任我。
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很好的动手机会,修补龙脉时的他会无比脆弱。
可下山后我看见了那些因战火、瘟疫和妖物艰苦求生的普通人。
这世间最脆弱的便是对一切灾祸全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。
曾几何时,我也和他们一样。
我放弃了在此时杀掉姜流的想法,专心为他护法。
尽管护在外围的同门们已经尽了全力,依旧有心怀不轨的妖物与修士闯入到龙脉附近。
三丈之内,我与姜流背对而立,他以龙神之力一点点修复龙脉,我聚精会神挡住一切企图伤害他的人和妖。
这是我们师徒第一次并肩作战。
他完全信任我,将最后一重屏障交给我守护,一颗心完全放在龙脉上。
我不计代价为他挡住那些难缠的漏网之鱼,把恢复人间安宁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。
一阵地动山摇之后,被震断的龙脉续上了。
看着两个掉头就想跑的邪术士,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,险些脱力栽倒在藏了诅咒的血阵里,好在被姜流及时扶稳了我。
再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枕流居,身上的伤都被处理了一遍,许久不见的鹿北正在一边守着我。
见我醒来,鹿北一边给我倒水一边笑得揶揄。
“师姐,你知不知道你是被神尊一路抱着回来的?”
“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,那时候你浑身是伤,神尊脸黑得跟锅底似的,守在外围的长老梦都被他吓死了。”
“可以啊师姐,万年老铁树都被你感化了。”
我白了他一眼,没理会他的揶揄。
他还要打趣,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刻意被放重的脚步声。
姜流一直在外面听着。
鹿北瞬间变了脸色,落荒而逃。
姜流向来话少,我便乱七八糟捡了些小事同他瞎聊一通。
“师父,修补龙脉有没有伤到你的神魂。”
听见我绕了一大圈的关心,姜流笑得温柔,“没有,你呢,还疼不疼?”
我想都没想就摇头,天真到有些冒傻气地道:“不疼,已经好了。”
他直直看着我的眼睛,眼里除了怜惜之外多了些别的情愫。
手上的神火印记滚烫无比,我心突地一跳,连忙避开他的眼神,脸上转眼间就带上一层恰到好处的薄红。
9.
我与姜流的关系突飞猛进,却又一直没有捅破窗户纸,堪堪停在了暧昧甜蜜的阶段。
对于放在了心上的人,姜流不再是冷冰冰懒洋洋的样子,细心体贴却不过界,具备了一切温柔恋人的特点。
同样是教导我修炼,他的话明显变多了,借口我伤还没好,修炼结束的时间比以往提前不少。
修炼结束后也不再让我回去休息,会留我在他那说会儿话,有时是山川典籍上的奇闻佚事,有时是某位长老或者前辈曾经的有趣经历。
他说得绘声绘色,是在逗我开心,也是在同我讲修行路上的经验。
他也不再日日窝在枕流居,时不时会带着我到别的山头走一走,有时候是顺手杀几只妖兽解决一方祸害,有时候就是单纯想和我到处走走看看。
一路走一路看,不知不觉就到了人间的上元节。
上元是人间的大日子,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摩肩接踵,姜流不动声色握住了我的手,我假装全无察觉。
人间节日里可以玩的花样很多,对诗猜灯谜,放烟花唱大戏,我和姜流都是第一次见,都觉得很新奇,一逛竟然就逛到了后半夜。
街上行人渐渐散去,人人都有归处,只有我二人毫无目的。
行至街尾,一条蜿蜒的小河和一座有些年头的石桥架在了路上,我和姜流不约而同停住脚步。
河岸边长着几株李树,正开着一簇簇白色的小花,煞是好看。
姜流见我目不转睛看着花,一招手折了一枝递到我面前,将我从一些久远的记忆中唤了回来。
看着递到面前的花,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,表情有些僵。
姜流皱起眉,“不喜欢?”
我敛起表情苦笑道:“师父啊,在人间,这么给人送白花可不是好兆头。”
姜流表情一滞,随即一抖手腕就想把花收回去,我赶在他之前将花接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。
“不知者无罪,原谅师父了。”
姜流灿然一笑,“你若再将它送回来给我,我就信你。”
我将花藏在身后,仰起头道:“师父,送出来的东西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。”
姜流不再纠结花的问题,回头看了看来时的长街,将点点灯火与繁星都收进眼底。
“阿简,以后我们多到人间走走吧,你教教我人间的风俗。”
我也看向长街与灯火,略遗憾地叹息道:“可我很小就上了钟离山,也不是太懂这个人间。”
姜流握着我的手紧了紧,“那我们就一起学,慢慢学。”
10.
我以为姜流说多在人间走走是开玩笑,不曾想这一走就走了两年多。
再次回到钟离山下,我居然觉得这座待了两百多年的山有些陌生。
姜流牵着我的手,“晚一两天回去也没关系,今天初一,有夜市,我们去喝酒吧。”
这两年里,他已很少将自己放在“师父”的位置,也很少松开我的手。
不等我回应,他拉着我奔入了人潮之中。
我跟在他身后,夜风拂面,仿若话本中两情相悦的恋人在私奔。
姜流在小镇酒楼要了一桌好酒,坐在二楼就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喝到烂醉。
喝了酒以后的姜流很爱笑,大概是因为心情好,这天晚上他笑得格外好看,眉眼唇齿之间尽是风流神韵。
察觉我在看他,他不恼不羞,大大方方看了回来。
他眼中映着灯火恢弘的人间,像要把我拉进去和他把所有角落都走一遍。
我心头发颤,不再看他,连连给自己灌酒。
姜流受不了醉鬼糟蹋东西,夺了我手里的酒壶,长臂一伸便将不安分的我困在身前,温和笑着哄我去看灯。
我倔脾气上来,什么都不要,就是要接着喝,他有些无奈,只好将酒壶还给我。
拿回了酒,我忙不迭往口中送,等着用清甜回甘的梅子酒将自己酿成一只散发着果香的醉猫。
哪知那酒入口半点味道也无,不知何时已经被换成了凉水。
我满脸失望,姜流却笑得开心。
看着他笑得弯起的眼睛,我忍不住起了坏心,猝不及防吻住了他。
他当即愣在原地,脸上的笑都来不及收起。
姜流这样愣神吃瘪的时候可不常见,我万万不可能放过机会,毫无章法就在他唇上啃了一口,失了轻重分寸也不在乎。
他渐渐清醒过来,却没有推开我,反而托着我的背温柔回应,直到长长一个呼吸结束才松开。
看见他耳根有些泛红,眼神也飘忽闪烁,我本能想再作个死。
然而不待我继续发酒疯,他就在我眉心轻轻一点,一个无声无息的沉眠咒落下,我眼前一黑便沉沉睡去。
真没想到,姜流居然是个纯情小仙男。
11.
醒来后,我假装忘了当晚发生的事。
姜流看出来了,但什么都没说。
我们一起相安无事回到了钟离山。
刚到钟离山,我就听说了一件大事,落云峰又遭贼了。
文成君这次被偷走的是压箱底的一柄古剑。
许久不见的榆霜君黑着脸匆匆来找姜流,我识趣地避开,等他离开了才回来。
姜流告诉我,文成君丢的那把古剑名叫弑神,剑如其名,有弑神之能。
我很好奇,以文成君的性子,又和姜流不对付,得了这么一件好东西,怎么会不拿出来显摆。
“弑神剑挑主人,若没有神性,修为再高也拿不起来。”
我不解。
姜流继续解释道:“这世间有神性的人只有如我一般被罚下界的罪仙。”
我担忧道:“那到底是谁拿走了弑神剑,又是想杀谁?”
姜流想不出答案,只是微皱眉头看着天际出神。
这些年人间修士飞升困难,天界对犯错众神的神罚却越来越轻,时常有神仙因为天上的恩怨被罚下界,又在人间斗来斗去。
人间如同姜流一般获罪的神仙不在少数,而和姜流一般安分守己的罪仙却很少见。
不少罪仙都自觉比凡人要高一等,落入人间是奇耻大辱,对令自己获罪下凡的人怨恨颇深,会偷弑神的罪仙并不在少数。
弑神已经失踪近千年,虽不知文成君从何处所得,但他并非不知道轻重的蠢人,断然不会透露自己藏着弑神的消息。
我有些担心姜流,“师父,你在人间有仇人吗?多不多?我们打不打得过?”
姜流看了看我,好笑地摇头。
“你师父我与人为善,深居简出,没什么仇人。”
“别担心了,应当不是冲着我来的。”
他在我手中塞了颗糖,拉着我就回了院子,不想让我多想。
12.
因为榆霜君的关系,姜流别的朋友对我印象也一般。
我也懒得去讨嫌,每当姜流有客人时就留在自己屋子里该干嘛干嘛。
鹿北依旧时常来找我玩,他是小孩子心性,什么都感兴趣,听见什么都想找个人说一说。
“师姐,你天天待在枕流居肯定不知道,文成君和榆霜君对上了,三天两头就要吵一架。”
“他们俩为什么会吵架?”
见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,鹿北略显兴奋。
“我听说好像是文成君说榆霜君偷了他的东西却没有证据,榆霜君觉得他是在污蔑自己,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,前两天还动手了。”
我一下来了看热闹的心思,连忙问:“谁打赢了?”
鹿北一脸你绝对想不到的表情,对着我眨眨眼,“文成君!”
榆霜君可是神树成精,居然会输给凡人修士文成君!
还真是有点意思。
鹿北又凑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道:“所以落云峰的人都说榆霜君心虚,偷文成君宝贝的人八成就是他!”
我没对这个猜测发表任何看法。
“鹿北,在外面可千万别说这些话。”
鹿北吊儿郎当不在意,“外面都传开了,怕什么?”
我没再多说,忍不住有些想笑。
文成君会猜是榆霜君偷了弑神我一点也不奇怪。
当初榆霜君放在我身上的傀儡符并不难发现,一开始文成君没想明白榆霜君的意图,所以才会拿我这个炮灰出气。
直到弑神不见了,他才明白过来当初榆霜君在我身上放傀儡符的真正用意。
榆霜君想借我去探一探文成君的收藏里到底有没有弑神剑,偷拿地灵珠不过是个幌子。
这事本不容易被发现,可谁知道藏得好好的弑神有一天会丢。
我能在走过一遍奈何桥又蹚过忘川依旧记得前世的记忆,要挣脱榆霜君的傀儡符并不难。
其实在榆霜君刚控制我不久我就清醒了,只是一直配合他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。
起初我以为他是想借我拿走地灵珠,既给自己朋友固魂,又能把我这个不顺眼的人赶出钟离山。
见到了那柄弑神之后我才发现,榆霜君这个人比我想象得有意思多了。
他对朋友确实够意思,就是出身太好没挨过打,几千岁的妖精了还自大得有些蠢。
他给谁用傀儡符不好,偏偏给我用。
13.
文成君和榆霜君之后又吵了几架,暴脾气的榆霜君吵不过阴阳怪气的文成君,一时没收住火气就把落云峰拆了。
弑神剑被偷的事被闹得人尽皆知。
而事情到此也发展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。
被罚到人间多年的水神与火神这些年一直压制着对对方的怨气,弑神剑现世又下落不明,两个罪仙都觉得是对方拿走的,目的是要致自己于死地。
两个法力高强的神仙在人间斗法,无数修士与凡人都被卷了进去。
下场劝架的人很多,有的是真心劝架,有的就是在搅混水。
改道的江河淹没了城镇与农田,翻涌的熔岩溪流与野火将所过之处都化成焦土,人间当真成了炼狱。
我拼尽了全力也才救下百余人,对着那些茫然失措的眼神,我心中怒火涌动。
在神仙眼里,凡人朝生暮死,他们的性命完全不值得在意。
姜流皱着眉头站在我身边,时不时挡下迎面飞来的乱石与枯木,守着身后那些刚刚失去一切的凡人。
他看出了我的愤怒,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。
我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最多只能救下身边这些人,可还是不甘心,“神仙就可以任性妄为吗?”
姜流张了张嘴却没说话,给我所在的地方丢下一道保护屏障后就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。
他又一次强行冲破神罚的限制显出龙神真身,撞开了打上头了的两位罪仙,一时之间天地震颤,奔涌的江河与岩浆不安分地涌动着,天崩地陷一般的窒息感席卷而来。
姜流虽无法以一己之力压制两位上神,但如此不要命的一撞也让两位神君冷静了几分,有时间看看因他们而酿成的惨剧。
不知有意还是无意,就在两人分开后的瞬间,天界出手了,道道捆仙绳齐齐卷住两位对峙的罪仙。
捆仙绳的另一头握在云端的神将们手中,他们不知在天上瞧了多久。
姜流的脸色十分难看,站在两个被捆成金粽子的上神之间格外尴尬。
瞧着这一幕,我心中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凉。
我原以为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我藏起了弑神剑,不曾想这人间乱局只是别人算计好的一出大戏。
14.
天界此次收尾十分迅速。
不过半月,被水淹火烧后的地方已经长出了嫩草,冲垮烧毁的房屋已经开始重建,没有瘟疫也没有饥荒。
凡人只记得起了山火又发了大水,却不记得当时的场景有多可怕,他们只记得在那场灾祸之中失去了亲人朋友,却并不觉得有多悲伤。
好像发生了什么,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。
天神之力当真可怖,连记忆与情感都一并扭曲了。
钟离山上不少修士下了山,以丹药和术法为在灾难中受伤的人们缓解伤痛。
我没跟在姜流身边,而是和鹿北一行人在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施粥施药。
药是山上灵草调配熬煮出来的。
米是术法催生后长出来的。
鹿北每天都把自己忙成一只陀螺,话变得更多了,对着每一个经过他面前的人都能聊上几句再笑一笑,让人看着就心情好。
我学不来他故作开心的样子,只能尽量不让心中的沉郁显现出来。
我给一个又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熬药煮粥,听着他们一声声真心地叫着“女神仙”,心里堵得慌。
姜流来找我时,距离大战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。
他原本就有损伤的神魂又遭到了重创,脸色苍白。
他同我说了许多事,有关于天界的,有关于众神的,也有关于水神、火神陈年恩怨的。
他似乎是想安慰我。
“有些事终究是人力无法企及的,不要苛责自己,这些都不是你的错。”
我从他零碎的讲述里后知后觉明白一些事。
和人间比起来,天界走后门的关系户也不少,管起来实在不容易。
为了处理这些麻烦,于是有了这一出杀鸡儆猴的大戏。
水神和火神就是两只被杀的鸡。
他二位被抓后没几天就灰飞烟灭了,连轮回都没有,以往跟着他们的不少神仙都被丢进了轮回,鸡鸭猪狗,变成什么的都有。
雷霆手段之下,天界腾出了不少位子,往后数千年,天界会太平许多,人间修士飞升也会简单许多。
我沉默许久才问道:“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这些?”
姜流没有否认。
“那你在最开始时,是不是也想放任不管?”
他依旧没有回答。
看着面前的姜流,我心中一阵失望。
他喜欢我也好,喜欢人间的山川烟火也好,都改变不了我们立场不同是事实。
在凡人和天界二选一时,我会站在凡人一面,而他会会倾向于天界。
人间三次劫难已经被姜流化解,姜流可以重新飞升回天界了。
他飞升的前一夜,我回到了钟离山。
在枕流居,他开心地抱住了我。
而我将弑神刺进了他的心口。
他全无防备。
15.
我原本打算在他飞升的时候动手,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合适。
总不能因为他在我大婚的时候烧死了我丈夫,我就要在他飞升的时候给他找不痛快,这么做多少有点缺德。
关于要不要杀了姜流这件事,这两年我思虑过很多遍。
他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神仙,甚至可以说是神仙中比较好的一类。
我看得出来,当年那一场神火并非他有意为之,他也在认认真真遵照神罚赎罪。
可要说他对那些死在他神火中的人有什么愧疚却不见得。
在人间受罚的几百年间,他并非不觉得自己有错,只是不知道自己当年的错有多严重。
在他以沉默回应我时我就明白了,他的赎罪并不能抵消我曾因他而受的苦难。
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得了几世安康富贵,而我这个曾经的幸存者只得到了失去一切的痛苦。
他不明白凡人一生的辛苦艰难,也不知道凡人在乎的是什么。
16.
三百多年前,一场天火降下。
仅黄石村中就有一百三十二人死在姜流的神火中,我是那个村子仅有的幸存者。
在那些化作灰烬的人里有一个叫何泉的男人,是我即将完婚的丈夫。
何泉是个很好的人,我是他用两头羊从人贩子那换回去的。
他上山采药时摔断了一条腿,我哪怕饿上几天也能轻易跑过他。
但他并不防着我逃跑。
“姑娘,你想离开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走,我不锁门。”
起初我觉得他是个傻子,后来才知道他买下我并非要我为他做什么,只是看着我一身伤可怜。
我之前的十七八年里过的并不容易,在留下还是离开之间,我没怎么犹豫就选了留下。
他待我很好,会教我辨识草药,教我看病诊脉,会用攒下的钱带我去逛街。
零嘴小吃,衣服绢花,虽然都是些小东西,却是他能力范围内能给我的最好的。
那时我便觉得,我永远也遇不见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。
他一直觉得自己瘸了腿,家境也不好,我愿意留下,他就该好好对我。
相识一年后,他拿出积蓄盖了新瓦房,走了很远找师父烧了碗碟,请了木匠打了漂亮的桌椅家具,给我买了身像模像样的嫁衣。
碗碟上的花纹是我喜欢的,桌椅是我提议做的,嫁衣上的绣样是我夸过好看的。
我本该在那个喜庆的日子里和他磕头成亲,从此与他白头到老。
才拜了天地与高堂,最后一个头还没磕下去,从天而降的神火落在他身上。
只是一个眨眼间,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捧灰,呼一口气就吹散了。
17.
姜流撑着我的肩膀才勉强站稳,错愕地看着我和我手中的弑神剑。
这剑是我借他的血从落云峰偷出来的,偷剑的时候能取巧,现在要用却得付出些别的代价。
弑神剑在疯狂吸取姜流修为时,也在反噬我的魂灵。
我紧紧攥着剑柄,忍着撕裂魂灵的剧痛将弑神剑往他的心口又多刺进去几寸。
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,双眼血红,额角和脖颈上因痛苦泛起根根青筋,声音颤抖,“为什么”。
我浑身像被碾压过一样疼,一张口先咳出了一大口血。
我惨然反问道:“为我自己,很意外吗?”
他撑着我肩膀的手上加了几分力道,似要将我捏碎,“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情?”
我仰头大笑起来,笑得前仰后合,笑得松开了握紧剑柄的手。
“真情?你觉得我该对你有几分真情?”
我伸出染血的手,轻颤着拂过他那张与我朝夕相处许久的脸,似叹息似怀念。
“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,我们拜了天地,拜了父母,只差磕最后一个头就能结成夫妇,是你一把火烧死了他,留下了我,你的神火烫在我身上,印在我心上,轮回一世,喝了孟婆汤,走了奈何桥,我依旧忘不了。”
姜流眼中流淌出浓郁的愧疚,终于明白自己当年的一时不慎究竟给地上的凡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。
看着他的脸,想着这些年与他的交集,我心中不自觉将他与何泉做比较。
想起何泉,我有气无力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温柔。
“他是个凡人,无父无母,家里也不富裕,模样也不如你好看,还瘸了一条腿,但他待我很好。”
这么多年过去,我终于有机会将藏在心里的旧事拿出来说一说,一开口就停不下来,全然顾不上姜流的心情。
“他买不起金银首饰,所以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花,有时候是桃李杜鹃腊梅山茶,有时候只路边再常见不过的野花。”
“可能是一枝,也可能是一束。”
“那些花我全都晾干了挂在房里,火烧起来的时候它们都化成了灰。”
“他把能给我的都给了我,规划好了我们以后的生活,开开心心娶我。”
“如果他没有死,真的会对我好一辈子的。”
“真的……”
18.
姜流血红的双眼中沁出一汪水光,看着我流露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。
他想对我说点什么,只是话在口中打了个转后又换成了一句有些卑微的质问。
“你就那么爱他!就那么恨我!”
他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给何泉报仇。
我摇摇头,轻叹道:“他死后,原本的命格就被改了,往后的他世世安康富贵,算是天界对他的补偿,我杀你是在为我自己报仇。”
他皱着眉大口呼气,额角沁出一颗颗汗珠。
我没看他,“我是个很不幸的人,出生丧母,幼年丧父,辗转在乞丐堆里和人贩子手里,十几年凄苦飘零,受尽冷眼与欺辱,过得很难,就在一切要柳暗花明的时候,你一把火毁掉了我所有的希望。”
我捧着他苍白的脸,一字一句咬牙切齿,“我只差一点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,就一点点!我只要再磕一个头就成婚了!你不会明白那种眼看着幸福化作泡影的难过,永远都不会明白!”
过往的艰辛顺着记忆席卷而来,击碎了我强撑出的坚强。
我脱力跪倒在姜流面前,与他额头相抵,眼泪滚滚而下,嘶吼着控诉。
“你害得我好辛苦,怎么有脸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!”
见我脱力跪倒,他伸出手想扶一把,快要碰到我时又觉得不合适。
抬起的手臂无力垂下,他紧抿着双唇不再说话。
哪怕有姜流的血做引,使用弑神带来的反噬依旧惊人,是我完全不能承受的。
看着插在姜流心口依旧在吸取他生命的弑神,我挣扎着起身想要离开,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姜流拉住我的衣袖,嘶哑着问:“你要去哪?”
我甩开他,踉跄向前的脚步不停,“我也活不长了,而且再也不会有轮回的机会,我想回那个村子看一眼,看看三百年过去那里变了多少,还有没有我熟悉的样子。”
话没说完,我眼前突然一黑。
姜流居然对我动了手!
19.
我醒来时已经离开了钟离山,身边是面无表情的榆霜君。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,发现上面的神火印记不见了。
姜流已经死了。
我却没死。
按理说我强行催动弑神剑,魂灵和往后的轮回都成了祭祀弑神剑的祭品,此时我应该死了才对。
见我醒来,榆霜君不管我听不听,自顾自讲起了当晚他找到姜流时的情景。
“姜流拔出了弑神剑,但他的魂灵依旧在消逝。”
“在最后的时间里,他把自己仅剩的修为和仙缘给了你,淡化了使用弑神产生的反噬。”
“他让我和你说声对不起,他不知道你因他受过那么多苦。”
“你失去的他没法弥补给你,也不能让你重入轮回,只能保你百年阳寿。”
“一百年的时间,你也许还能和想见的人再见一面。”
“他希望你放下过去,好好走完这一生,不要再把自己也搭进仇恨里。”
我静静听完,没有接话。
榆霜君对我的反应很不满,他回头冷眼看我,眼里翻涌着怒火。
“从山下回来,姜流就放弃了飞升,一心想和你留在人间,他愿意陪你轮回,找到你的每一世。”
“因为你,他早就爱上了这个人间,看见那些淹没在洪水与岩浆中的人,他何尝不难受!”
“谢简,你就是个卑鄙小人,配不上姜流的喜欢!”
我反唇相讥:“这是我和姜流的恩怨,你一个旁观者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。”
榆霜君与我话不投机,没多久就自行离开了,留下我一人心绪复杂。
平心而论,姜流待我确实不错,看着他喜欢上我,又亲手杀了他似乎有点残忍。
可在看过那些因神战而流离失所的人后,我没法用他是一个好神仙的说辞说服自己放弃复仇。
他将法力留给我是出于对我的愧疚和喜欢,而我对那些死在大战中的人也有愧疚。
我很清楚,有天界的一手促成,水神与火神的大战迟早会发生,不论我有没有拿走弑神都改变不了结局。
可弑神失窃确实是人间这场灾祸的导火索,我该为那些受难的人做点什么。
在我看来,人生在世,自己没法决定出生,也无法决定死亡,不见得就是一件幸福的事。
没有来生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。
我并不打算在人间度过那剩余的百年时光。
20.
我将姜流灌输到我身上的修为尽数散给了之前在灾难中受伤的人,希望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,今生少受苦难。
我给自己留了一天的时间,做完这些后就回到了黄石村。
三百年过去,当年的神火已经成了传闻里的轶事,村子的模样也有了变化。
站在村头,明明是熟悉的地方,可不管是房屋树木还是来往的行人,我都十分陌生。
我像一只从时间缝隙里钻出来的游魂,看着眼前的一切怔怔出神。
时值初春,正是细雨蒙蒙的时候。
突然,一柄纸伞遮在我头顶,挡住了如毛的雨丝。
“姑娘,春雨连绵,小心受凉。”
我循声回头,看见了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。
他和三百年前的何泉一模一样,只是面色更加白净,腿脚不再残疾。
“我有个故人,叫何泉,长得和你很像。”
男人面露笑意,轻快道:“真巧,我也叫何泉。”
我哑然失笑,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泪。
我二人在路口站了许久,直至余晖散落细雨不再。
他收起纸伞,变戏法般递出一枝娇艳的桃花:“采药回来的路上正好瞧见一树盛开的桃花,不知为何就折了一枝,见了姑娘就很想把它送给你。”
我又哭又笑接过那支花,口中含糊道:“以前也有人送过我花。”
何泉没听清我说的是什么,但他没追问,转而开了另一个话题。
“姑娘,不知可否婚配。”
我正错愕之际,他红着脸道:“我是村里的郎中,家中有六七十亩田地,虽不算大富大贵,却也能衣食无忧,不知我可有机会……”
他声音越来越小,看着我的目光却十分炙热。
我苦笑着摇摇头,“我并未婚配,只是明天就要离开了。”
他连忙问:“那姑娘要去哪里,可还会再路过此处。”
我舍不得告诉他我永远也不会回来,又不忍心骗他,只能沉默。
他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了我的意思,脸上的欣喜淡了些。
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,不曾想他只是低落片刻,很快又扬起兴致:“那姑娘能不能带我一起走。”
我摇摇头,心里刀绞一般疼。
他刚刚才高昂起的情绪又低落下去,眼睛骨碌碌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又过了片刻,他抬起头,神情认真,“山上有座姻缘庙,我想去拜一拜。”
说完不等我回应就拉着我的手一路跑向了后山上的小庙。
21.
何泉拉着我在庙里许下了誓言,说他不介意我马上就要离开,许了愿就等于定了终身,一定会等我回来拜堂成亲。
我跟着他在庙里许愿,愿他平安顺遂再遇良人。
半夜又下起了细雨,我说我想听听他的事。
他讲起了他遇见过的病人,找到过的草药,还有田里长出来的粮食。
他讲的很认真,很仔细,我渐渐放下心来,他这一世过的真的很好。
讲了许久后,他问起我来自何处,要去哪里。
我含含糊糊说自己是个犯了错的罪人,得去很远的地方赎罪。
他又问我叫什么名字。
我才想起来从相遇到现在,他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拉着我来姻缘庙定亲。
看着他期待的眼神,我说我叫谢简。
他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,笑着挠挠头夸是个好名字。
我见他支支吾吾有话要说,便没有再出声。
扭捏了片刻他才试探着问:“如果等不到你,那我死之前能不能在族谱上添上你的名字?”
我心头一暖,含泪点头。
得到了肯定的答案,他松一口气后笑了起来。
22.
第二天太阳升起时,何泉问:“阿简,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。”
我靠在他肩头,语气平淡:“是的,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,还差一点就结成了夫妻。”
何泉听完笑着叹气,直呼可惜。
“可惜啊可惜,这一次也差一点。”
我感觉自己就要离开了,伸出手想要描一遍他的眉眼,可伸出去的手却一点点消散在了晨光中。
何泉似乎又想到什么事想要问,转头看向我时正好看见我化作一缕烟尘消失在原地。
落入我眼中的他满脸错愕,无助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。
一如当年我掀了盖头扑向他却只是冲散了一地灰尘。
番外
三千年前,天孙见海神君因与凡人相恋流连人间,天帝一怒之下将其打入轮回,并烧了他与那凡人女子的姻缘线,令二人生生世世不得圆满。
地府,奈何桥头,何泉看着那条通往轮回的长路,神色漠然。
他每次都转生在黄石村,容貌不变,名字也不变,永远是和善温文的药铺老板,永远独身一人,永远在等一个回不来的姑娘。
一世又一世过去,每次轮回前他都会想起一切,轮回后又忘记一切。
他知道自己曾是见海神君,知道天帝对他的惩罚,也知道谢简以凡人之躯杀死了姜流。
她的生生世世都献祭给了弑神剑,他再也不可能等到她了。
可他依旧不愿回到天界。
一次次的轮回中他早就习惯了人间,对于天界的记忆已经很模糊。
在他看来,回到天上的每一天都是清醒的,倒不如就留在人间。
一世世轮回,一次次寻找,哪怕永远也找不到,可他自己并不知道,总会存着一丝希望。
因无知产生的希望,也好过清醒的绝望。
走过桥头,孟婆低声问:“神君还不回天上吗?”
何泉自己动手舀了碗汤:“不回去了,人间挺好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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